藏在熔池里的傳承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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剛歇下腳擦了把汗,眼角就掃到窗外——雨居然停了。前半個鐘頭還聽得雨點砸在廠房屋頂“噼里啪啦”響,焊槍都得挪到避雨的工位,焊條怕潮得提前烘著,這會兒倒好,艷陽直直潑下來,空氣里飄著鐵屑混著雨后的清潤。祥云這天氣,跟咱焊工打交道的鋼材似的,說變就變,可再變,該焊的縫也得按標準來。 這片猝不及防的藍天,猛地拽回了15年前的夏天——那天的天也這么藍,亮得晃眼,照得我攥著焊帽的手都發緊。第一次跟師傅進電焊工位,焊帽壓得太陽穴發沉,往下一扣,世界只剩一片黑,只有“滋滋”的焊聲往耳朵里鉆。 等師傅喊“開焊”,我瞇著眼從焊帽小窗看過去,熔池里的火花在黑暗里蹦跳,劃出的弧線亮得燙眼。那會兒心里又新鮮又發怵:師傅們怎么就能把每道焊縫焊得跟尺子量過似的,又平又牢?師傅許是瞅見我肩膀繃得緊,粗糙的手拍了拍我胳膊,聲音裹著車間的鋼鐵味:“別急,先看,慢慢來。”就這七個字,成了我往后15年焊工生涯的頭一課。 記得第一次站在風電塔筒半成品前,我攥著焊槍的指節都泛白了。按下開關的瞬間,弧光刺得我下意識偏頭,焊槍跟著歪了,在鋼材上留下一道坑坑洼洼的焊痕,像條沒長齊的疤。手腕突然被一雙帶繭的手扶住——是師傅,他袖口磨得發亮,焊渣嵌在布紋里,蹭得我手腕有點扎。“關了。”師傅聲音沙啞,蹲在試塊前示意我看。他握槍的手穩得像長在試塊上,橘紅色的焊光在他掌心顫,鐵水順著焊嘴慢慢流,鋪成一道飽滿的焊道,湊近看連個細小的氣孔都沒有。“焊風電塔筒的焊縫,就像給鋼鐵‘縫棉襖’,針腳勻了、線實了,風才吹不透。”他指尖劃過剛焊好的試塊,溫度還沒散,“你得盯著熔池走,它快你就快,它慢你就慢,力道藏在手腕里——心穩了,手才穩。” 后來跟著師傅焊水電站閘門,那鋼材厚得很,得用大電流,握槍握到手腕又酸又麻,指縫里全是汗。有一次我實在撐不住,焊道開始往一邊歪,師傅沒說我只是默默接過去,重新補焊。弧光映著他額角的汗,滴在鋼材上“滋” 一聲就沒了,他卻像沒看見。直到把歪掉的焊道補得嚴絲合縫,才轉頭對我說:“這閘門要擋千噸水,今天你少焊一毫米,將來可能就是大隱患。咱們手里的焊槍,焊的不是縫,是良心。” 那天下午,他陪著我在試塊前練了一下午,從握槍的角度到電流的大小,手把手教我找熔池的“手感”。直到我焊出的試塊,他用小錘敲了敲,才點頭說“還行,再練”。 一年后,我獨立焊完一段要求100% 超聲波探傷合格的一類縫,拿著全優的探傷報告找師傅時,他正在保養焊機,用毛刷蘸著機油,一點點刷接線柱上的焊渣。聽了消息,他沒多話,從工具箱里翻出那塊舊試塊遞給我——上面還留著我當年焊的歪扭焊道,旁邊就是他補焊的平整痕跡,兩道焊道疊在一起,像師傅的手牽著我的手。“現在你這手藝,比我當年教你的時候強多了。” 他笑著拍我肩膀,眼里的光,比車間里的焊光還暖。 如今15年過去,我也成了車間里的“老師傅”,還入了黨。每次帶新徒弟,看見他們跟當年的我一樣,握槍緊張得手顫,焊出來的焊道歪歪扭扭,我就想起師傅扶著我手腕的溫度,想起他說的“焊的是良心”。 作為黨員,遇上難焊的一類縫,我總先上,徒弟們看著,也跟著學那股較真勁。我會像師傅那樣,先讓他們蹲在試塊前看半天,再從后面扶住他們的手腕,一點點調角度:“別攥那么緊,焊槍是跟著熔池走的,不是你硬拽的。” 現在我偶爾還會拿出師傅給我的那塊舊試塊,指尖劃過上面新舊交織的焊道,糙得很,卻暖得很。 原來傳承從不是啥大道理,就是師傅把他的手藝藏在扶我手腕的力道里,藏在陪我練試塊的時光里;現在我帶徒弟,就把這份匠心藏在教他們調電流的耐心里,藏在跟他們一起攻克一類縫的堅持里。 車間的焊光每天都亮,我掌心的繭子磨了一層又一層,最厚的地方就在握槍的位置。偶爾抬頭看見窗外的藍天,還是15年前那片猝不及防的藍天,只是當年的青澀少年,如今能熟練駕馭不同材質的焊接工藝,帶著徒弟們拿下一個又一個重點項目。 看著自己焊的塔筒立在風場,發電送進千家萬戶;水電站的閘門擋住洪水,護著下游的鄉親;引水管道通了水,流進田間地頭,就覺得這么多年的苦沒白吃。 這顆匠心,就像車間里永不滅的焊光,從師傅的手傳到我的手,再傳到徒弟們的手,在鋼鐵與焊花的交織里,永遠滾燙。而我們這些焊工,就是要把這份滾燙傳下去,為公司的發展添一塊磚、加一片瓦,讓每一道焊縫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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